又到了木薯收獲的季節,日前下村工作,農友正在地里收木薯。看到剛挖上來的木薯整齊地排放在地里,禁不住前去拍了幾張照,看見紅紅的木薯桿子,又情不自禁地拿起并削去葉子掛在食指上,如頑童般旋轉揮舞著。農友問我是否吃過木薯,喜歡吃就帶走幾根,還反復交代要煮熟泡水12個鐘頭后才能吃。我不但吃過木薯,還種過木薯、收過木薯、刮過木薯。
記憶的閘門一下被打開,思緒回到那個“厭過刮木薯”的年代。 我生長在農村,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后,父母為了養活一大家子,除了在所有地塊種上玉米、花生,還要套種黃豆和木薯。每到開春的時候,周末我總要跟著父母到地里種玉米,父親早早就吆喝著大水牛將玉米行開得又長又直,母親負責落種子,小孩則撒肥料或培土。 家鄉的黃土地經過犁耙后比較疏松,培土需要打赤腳,用腳板扒泥土把肥料種子蓋好即可。我家的地塊都是1畝多,腳板反反復復扒土,一天下來累得夠嗆。好不容易等到一大塊地種完,早已饑腸轆轆的我以為可以回家了,母親卻把藏在地頭的木薯種莖挖了出來,招呼我們去砍,說還要套種木薯。 種木薯非常簡單,用刀把木薯種莖截成約30厘米長,一半插在地里,一半露出地面。可是,每一塊地都要種兩種作物,總覺得多了一份累。記得當時我問過母親:“為什么要種那么多木薯?”母親滿臉期待地說:“木薯人可以吃,還可以拿去賣錢,也可以喂豬喂雞。”看著母親不辭辛勞的樣子,我心里就是有一百個不情愿,也只能跟在她后面“磨洋工”。 種木薯是累活,但相比收木薯,那是小巫見大巫了。立冬過后,地里的各種作物基本收割完畢,我以為母親總該可以休息幾天,可她卻說要去收木薯,再不抓緊時間收,木薯挨霜打了就做不成種子了。 第二天放晚學回到家,院子里牛車上的木薯堆得比大人還高。刮木薯皮是小孩子們的任務,母親砍回竹技,削成許多薄片,吃過晚飯,我們就要加班刮木薯了。家鄉黃泥土種出的木薯都很大個,粗糙又笨重,刮了上節后,再去抓起刮下節,滑溜溜的。小孩子頑劣,刮一會便不耐煩,不是嚷嚷著口渴了要去喝水,就是要去廁所解決“人生大事”。為了激發大家的積極性,母親有時會設定任務作為激勵,比如誰先刮滿兩簸箕就可以先去睡覺。通常,母親的話還沒有說完,大個的木薯和小些的簸箕很快就被搶走了。 到了周末,母親挖回來的木薯堆成了一座小山,我們的任務就變成了從早到晚刮木薯皮。那段時間,就算趁大人不在溜出去,也找不到玩伴,因為家家戶戶都要刮木薯,大人小孩都有任務。刮一整天下來,兩個胳膊酸麻難忍,握竹片的手指還可能磨出血泡,刮木薯成了大家最厭煩卻又不得不做的工作。因此,“厭過刮木薯”成了村人的一句口頭禪,也常用來形容討厭的事物或行為。 刮木薯的時候,母親會一再叮囑我們:“生木薯有毒,生吃會死人,抓過木薯的手一定要先洗干凈才能去拿東西吃。”聽母親說,某村有個女人因為瑣事和妯娌吵架,回家喝了木薯水就死了。母親的話讓我們深感恐懼,也永遠記住了木薯是有毒的。長大后,我才知道它含一種名為“亞麻仁苦苷”的物質,在胃酸作用下會產生一種神經毒劑——氫氰酸,生吃150克就能致人中毒死亡,必須經過充分烹煮反復浸泡才能去除毒質。 木薯刮皮曬干后,還要挑去河邊,裝進幾個大竹筐里,放到河水里浸泡一段時間。待木薯變軟變粘,有毒物質被徹底泡走后,即可撈回切片曬干,個小點的直接放鍋里煮熟即食。曬干后的木薯片,父親會拿部分去賣,余下來的則用袋子裝好,拉谷子去碾的時候帶上一兩袋,打碎成粉回來和水后煎成圓餅就著粥吃。 在我的記憶中,母親總是把木薯粉用水和好后,捏成一個個約莫拳頭大的水圓粑粑,放到準備開鍋的玉米粥里一起煮。每天早上吃粥的時候,母親都會跟我們說:“今天的木薯水圓特別好吃。”但到了晚上煮飯的時候,鍋里剩下的也只有木薯水圓,母親只能把它捏成小塊拿去喂豬。 木薯不難吃,只是吃多了就膩味了。但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,木薯充作大米,讓大家抵擋住了饑餓。如今,人們偶爾煮來吃,也是為了調節口味,消解體內過多的油膩。隨著產業結構的進一步調整,村民小面積種的木薯,收獲后直接拉去木薯粉廠,經過精細加工制成淀粉的原料。如此一來,“厭過刮木薯”就成為了一種時代記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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