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剛解放那年，祖父祖母因故去世，父親和姑姑年紀都還小，從此兄妹兩人相依為命，手足情深。但因祖上留下不少田地，家里被劃分成地主成分。 有一次，姑姑染上重病，需要輸血，但血庫中缺少能輸給姑姑的血液。父親毫不猶豫地伸出胳膊，讓醫生抽他的血。抽血時，父親安靜地不發出一絲聲響，只是向臨床的姑姑微笑。當抽血完畢后，父親臉上的笑容立刻凝結了，躺在床上一動不動，聲音顫抖地問：“醫生叔叔，我還能活多久？” 醫生被父親的勇敢震撼了：這個男孩才10多歲呀！他以為輸血就會失去生命，當他決定給妹妹輸血的那一瞬間，他必須是下了死亡的決心，這是多么大的勇氣呀！ 醫生的手心滲出了汗，他緊握了父親的手說：“放心吧，你不會死的。輸血不會丟掉生命。” “真的？那我還能活多少年？”醫生充滿愛心地說：“你能活到100歲，小伙子，你很健康！” 父親聽后，高興得又蹦又跳，他在地上轉了幾圈，確認自己真的沒事時，就又挽起了胳膊，昂起頭，鄭重其事地對醫生說：“如果我妹妹還要輸血，那就把我的血抽一半給妹妹吧，我們兩個每人活50歲！” 醫生聽后，扭過頭去，擦去眼角的淚花。同病房的李阿姨哭得稀里嘩啦，十分難過地說：“真是一對苦命的兄妹，哥哥太了不起了！” 光陰荏苒，歲月如梭。一轉眼，父親二十四歲了，早已到了適婚的年齡。可是，由于家庭成分是地主，沒有一個媒人愿為父親說媒，更沒有一個姑娘肯嫁給父親。 看看村里的同齡人，小孩都會走路了。父親那個心急呀，暗暗發誓道：“決不能讓楊家在我手上斷子絕孫，否則有何面目活在世上？” 有一次，天下雨，不用去干農活。父親就叫來姑姑，鄭重地說道：“妹妹呀，哥跟你商量一件事。”姑姑看見一臉嚴肅的父親，不安地說：“哥，有什么事，您就說吧，干嘛那么嚴肅？怪嚇人的。” “你也知道，我們楊家就剩下我們兩兄妹了，哪天你出嫁了，就剩下哥一人。如果哥哥討不到老婆，我們楊家就要斷子絕孫。妹妹，你就忍心看見我們楊家就要斷子絕孫嗎？”父親含淚說道。 “哥，我怎么可能忍心看見我們楊家就要斷子絕孫呢？您說怎么辦吧！”姑姑傷心地說。 “妹妹呀，像哥這種情況，正常情況下是沒有女人愿嫁給我的，只有我們兄妹和別的兄妹換親，哥才可能討到老婆。你愿意嗎？”父親盯著姑姑哀求道。 姑姑聽后直接愣住了，她看著父親那充滿期待的眼神，既沒有勇氣拒絕，也沒有勇氣答應，痛苦地低下了頭，無聲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。 父親見姑姑不做聲，就生氣道：“妹妹呀，你真是個白眼狼！父母去世后，我一心一意呵護你，甚至我拿命去救你，你卻不愿為我作出一點犧牲！從今以后，你走你的陽關道，我過我的獨木橋。”父親氣得摔門而出，留下姑姑一人獨自在家哭泣。 誰知，第二天，一直到吃晚飯時，都不見姑姑回家。父親急得連夜四處尋找，可是，蹤影全無…… 后來才了解到，姑姑一氣之下離家出走，在山路上遇到一個左腳有點瘸的年輕男子。男子擔心姑姑一個年輕女子走夜路危險，就叫姑姑跟著他回家，第二天再想辦法送她回家。 由于姑姑賭氣不回家，結果在男子家住了半個月，看見男子人好心善，就干脆嫁給了他。 父親知道后，發誓這輩子再也不理姑姑。從此，父親與姑姑十多年斷了往來。 1963年秋收后的一天中午，父親從生產隊勞動回家時，看見一位中年婦女帶著一對兒女有氣無力地坐在家里大門旁邊。 中年婦女衣著襤褸，頭發蓬亂，眼睛里透露出無助的神情。 男孩和女孩年紀尚小，蓬頭垢面，面黃肌瘦，不停地扯著中年婦女的手喊餓。 他們看見父親時，一副惶恐不安的樣子。父親看著他們可憐兮兮的，連忙說道：“別害怕，這是我家。你們是不是餓了？跟我進去吃玉米粥吧！” 父親開門后，讓他們進來在飯桌旁坐下，轉身走進廚房，把早上煮好的一砂鍋玉米粥端出來放在桌上，并從櫥柜里拿出一碟咸菜，一并放在桌上。 父親順便給那個中年婦女和她的兩個小孩各舀了一碗玉米粥，中年婦女端起玉米粥的時候，眼淚噗嗤噗嗤地掉進了碗里。 父親著看中年婦女那個樣子，轉過身去悄悄抹眼淚了。 中年婦女和兩個小孩不顧一切地狼吞虎咽起來，連咸菜都沒有夾一次，一碗，兩碗，三碗，一砂鍋玉米粥很快就見底了，他們才滿意地打著飽嗝…… 吃飽后，中年婦女想去洗碗筷，父親叫她坐下休息一下，說等會兒他自己去洗。 父親坐在中年婦女的對面，關心地問道：“大嫂，你們是哪里人？為什么會流落到我們這兒？” 中年婦女咬緊嘴唇，似乎有難言之隱。 既然她不愿說，父親也不好強求，就去收拾碗筷，并叫他們休息一下，然后再拿點吃的東西就走吧。 就在父親轉身之際，中年婦女開口說話了。 她說自己叫黃玉梅，丈夫去世了，因為家鄉鬧饑荒，就帶著自己的兒女出來逃荒，走到這里，餓得實在走不動了…… 父親聽后為之動容，便對黃玉梅說，自己是獨身一人，不方便收留他們，接著從箱子底下找出一些花花綠綠的鈔票塞給她。 誰知，黃玉梅推辭不收，感激地說：“大哥，我們母子三人已吃了您家的飯，不能再要您的錢。如果您不嫌棄的話，就讓我留下來幫您洗衣做飯。” 父親思考了一下，就點頭答應。 黃玉梅很勤快，自從她來后，家務活幾乎都是她一人扛下。 每天她把房間里里外外都打掃得干干凈凈，原來家里的東西亂堆亂放，她重新把它們擺放得整整齊齊。 父親的鋪蓋、蚊帳等床上用品，原來一年都難得洗一次，她看見床上臟兮兮的東西，通通的都拿去河邊清洗，晾曬干后又重新鋪好掛上，父親終于感受到了家的溫馨。 俗話說，日久生情。父親與黃玉梅通過幾個月的接觸，兩人都萌生了微妙的感情。 左鄰右舍看在眼里，認為他們都是苦命的人，于是就撮合他們。 那年冬天，父親與黃玉梅組成了新的家庭，父親未婚就當上了爸爸。 第二年就生下了我，接著又生下了弟弟和妹妹。從此，我們家成了七口之家。 大家庭最難解決的就是餓肚子問題。 那時農作物品種、品質都差，農家肥少、化學肥料奇缺，糧食產量極低，根本就滿足不了農民基本生活的需要。 盡管如此，每季收成后，生產隊還是要先把國家的公糧交了，并留下一些儲備糧以后才能分配給農民。 這時，到農民手里的糧食就少得可憐了，實在不夠一家老少吃。 無論怎么節約，哪怕把所有糧食都磨成粉，攪成湯糊喝，也還是差幾個月的糧食。 于是，各家各戶就想盡辦法，能吃的都拿來吃。 我家在青黃不接的那幾個月中，開始是拿紅薯、芋頭和青菜一起煮。 由于一年半載見不到油葷，吃的食物又缺乏營養，胃口大，特能吃，無論怎樣做，都吃不飽。 尤其是我們小孩子就更可憐了，由于營養不足體質差，晚上經常尿床，大人就認為我們小孩吃了晚飯更容易尿床，所以就不給我們吃晚飯，我們常常被餓醒而睡不著覺。 父親實在不忍心看著我們挨餓，就下狠心將家里最后一點谷子拿去碾米，然后用一小抓米加一鍋青菜煮給我們吃。這樣一來，我們晚上總算暫時哄飽了肚子。 時間來到了1981年，我們村開始分田到戶。由于父親將僅剩的稻谷都拿去碾米了，開春后就沒有稻谷播種了。 眼看播種的時間快到了，父親只好拉下臉面去村里向人家借，但是沒有一家肯借，不是說沒有谷子，就是說自家都不夠。 看著父親沮喪的樣子，母親知道父親肯定是沒有借到谷種。 季節不等人，種子在一個農民眼中就是命根子，沒有種子，全年田地就得撂荒。 在這艱難時刻，母親決定帶著我前往姑姑家借谷種。 那一天，天空陰沉，仿佛也在為我們的困境而憂心。 我和母親穿著洗得發白、打著補丁的衣服，走在那條熟悉卻又滿是坎坷的小路上。 一路上，母親的眉頭緊鎖，嘴里不停地念叨著：“這次去你姑姑家，不知道能不能借到，要是借不到，咱們家這一年可怎么過啊。” 終于到了姑姑家，姑姑看到我們，臉上露出了一絲為難的神情。 但在母親的苦苦哀求下，姑姑還是借給了我們一袋谷種。母親千恩萬謝，拉著我，抱著那袋珍貴的谷種，踏上了回家的路。 回到家中，母親迫不及待地打開袋子。然而，眼前的一幕卻讓她如遭雷擊。 只見袋子里的谷種，大部分都已經發霉、腐爛，根本無法用于播種。 母親呆呆地看著那袋谷種，淚水在眼眶中打轉。突然，她“哇”的一聲大哭起來，哭聲中充滿了絕望和無助。 我從未見過母親如此悲傷，她哭得越來越厲害，最后竟然暈了過去。 正在我們全家人不知所措的時候，姑父一瘸一拐大汗淋漓地扛著一個袋子來到我家。 父親怒氣沖天地說：“你還有臉來我家，看看你們借給我們的谷種是什么樣的東西？” 姑父急得滿臉通紅，結結巴巴地說：“大哥，真的是不好意思，拿錯了袋子。那袋是我們準備拿去喂豬的，現在我拿來的這袋才是谷種。” 母親聽了，破涕為笑，轉怒為喜，連忙打開看看，真的是黃燦燦的好谷子。 于是熱情地招呼姑父在家吃飯。飯桌上，父親內疚對姑父說：“妹夫呀，是我錯怪你們了，哥在這里向你們道歉。叫我妹妹回來看看，我們畢竟是骨肉兄妹。” 姑父激動地說：“謝謝大哥的寬宏大量，明天我們一起回來看大哥大嫂！” 母親說：“以前的事，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，只要大家現在過得好，就比什么都重要！” 后來，我們一家和姑姑家來往密切。 我會永遠記住姑姑給予我們家的解困，也會將這份愛和感恩傳遞給下一代。因為我知道，正是有了這樣的愛，人世間才會變得更加美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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