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年四月底的一天清晨,腫瘤科病房里傳來一陣陣爽朗的笑聲。走進病房一看,一位50歲左右的阿叔端坐在病床上,中等體型還算壯實,黝黑的皮膚,布滿褶皺的臉龐,粗糙的手,整體樸素干凈。他正在用餐,面前的餐板上擺著稀飯盒、小菜碟、幾個小饅頭,他一邊吃著,一邊笑呵呵地招呼我們:“阿妹阿妹,來吃早餐,來來來!”我們都被他的熱情所感染,愉快地回應:“謝謝阿叔,我們吃過了,要交接班啦,您吃好喝好!”阿叔笑得那樣爽朗,露著一口不算白的牙,透漏著勞動人民那股憨厚直爽的勁。
“這位阿叔真開朗,也愛開玩笑,性格真好!”這是阿叔給我的初印象,且叫他應叔吧。應叔是因咳嗽、胸痛入院的,之后每天的治療、護理、用藥,應叔都跟護士們開著玩笑,樂呵呵的。護士忙不過來,接液體來遲了他也不惱怒,反過來安慰腳步匆忙的護士:“阿妹,慢點啊,不用跑,注意安全!”實習護士打針沒能一針見血,他也不生氣:“小妹,沒關系,再來打一次,我不怕痛!”真再打一針的時候,他把臉別過一邊,眼睛鼻子嘴巴擠成一堆。醫生們查房,他笑著謝謝醫生,從不把自己當成病人。他的豪爽和善良贏得所有人的好感,大家不知不覺對應叔格外另眼看待,也樂于跟他聊天、開玩笑。 直到一周后的一天,應叔的腫瘤穿刺活檢結果出來了:“小細胞肺癌!”它是肺癌中惡性程度最高的一種,大多數發現時已到了中晚期,并失去了手術切除的機會。大家一陣陣地揪心,都不愿意相信這個結果。應叔的家屬約好集體瞞著他,對他僅說是普通的肺炎,叫他不要緊張。不知情的他依舊云淡風輕,憧憬著美好的未來,等待著出院的日子。 那天上午,不知道從哪得到消息的親朋好友們,一波接著一波地涌進病房看望應叔,眼里充滿悲傷和憐憫,言語里道盡安慰和同情。應叔好像明白了點什么,他臉上掩飾不住的黯淡和落寞,帶著對疾病和未知的恐懼。 下午上班時,我聽到一個爆炸性消息:“應叔逃跑了!”家屬用了“逃跑”這個詞。趁著家屬外出、護士在別的病房忙碌的時刻,他“逃跑”了。凌亂的床單被套,孤獨的拖鞋,散落的藥品,無一不顯示著應叔當時恐懼與害怕的心境。他甚至沒有勇氣聽取醫生的解釋和治療方案,這與他向我們展現出的開朗樂觀形象大相徑庭,大家一時無法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,寧愿當做應叔只是外出散步了,不久就會返回病房了。但不知所措的家屬提醒著我們:應叔不告而別,電話打不通,問了家里也沒見到人,他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表現。最后還是應叔兒子淡定地安撫家人情緒,與醫生溝通,表示回家尋找應叔,然后說服他回醫院接受治療。 兩天后,應叔回來了,原本爽朗的笑聲已經消失,聽取醫師給的治方案時,盡管他盡力掩蓋慌亂,故作堅強,但那雙眼晴里充滿著落寞和悲傷,這樣的應叔讓人心疼。可惡的病魔,為什么要推殘如此豪爽開朗、善良的應叔。 化療藥很快用上了,盡管做了大量準備工作,還是如預期的那樣,食欲減退、惡心嘔吐、脫發……化療藥的副作用一項項應驗在應叔身上。他比想象中的要堅強,自上次“逃跑”回來后,再也沒有退縮過。第一次化療結束后,家人帶應叔去柳州求醫,輾轉往復幾次,仍然回到我們科室進行治療和調理。 僅兩個月的時間,應叔從原先的愛笑、爽朗、壯實,肉眼可見地沉默、衰老、消瘦下去。應叔和他的家人都逐漸接受了現實,慢慢接受了疾病帶來的痛苦和創傷,并極盡努力去緩解和撫平它。每次來科室住院,姑娘們都熱情接待,營造輕松愉快的氛圍,像家人和朋友一樣與應叔溝通交流,每一項操作都極盡細致,每一次治療都力求輕柔和完美,用白衣天使的責任和擔當帶給應叔家一般的溫暖和關愛。 那一次,應叔最后一次來住院,入院的時候,已呼吸困難、神志不清、面色蒼白……醫生護士們緊張有序組織救治和護理,每個人心情都很沉重,特別是平日與他親如朋友、受他鼓勵的護士們。第二天,應叔病情惡化,在彌留之際,他的家人強烈要求辦理出院,帶應叔回家,落葉歸根是應叔最后的心愿! 護士們面對骨瘦如柴的應叔,內心涌起無限的悲涼,她們細心交代著注意事項,生怕漏了點什么會給應叔及家屬再多增加一絲絲的痛苦。我一直不敢看應叔,也不敢抬頭看他的兒子,我怕看見應叔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樣子,怕看見他兒子疲憊悲慟的眼神,怕自己會止不住掉眼淚。特別是他兒子的一番話,更讓我陷入悲涼和感慨,他說:“老人自己知道時日不多了,但是他一直記得你們,他說最后想再來看你們一次,想來謝謝你們對他照顧和鼓勵,謝謝你們……”護士們哽咽著說:“您不要客氣,不客氣。”應叔回去了,我們都知道,這一去便是一去不回了。 醫生和護士們的工作,偶爾是治愈,時常是幫助,總是去安慰!疾病的發展、醫療技術的進步,所展現出高度總是讓我們無法企及。但是醫患之間的相互理解和惺惺相惜,哪怕僅僅是萍水相逢,所煥發出的情感都會讓這份工作充滿最溫暖的色彩。 在以后的救治護理工作生涯中,我們還會遇到形色色的人、形形色色的事,總有像應叔那樣的患者,指引著我們更加努力,更加用心地去治愈、去幫助、去安慰那些受疾病侵襲的患者,護佑生命,一路前行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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