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一) “三月三”,春念,念的是家鄉的那一簇簇苦筍。 大瑤山地處溫潤的亞熱帶季風氣候帶,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催生了大片的竹林,一年四季出產的竹筍,成為山里人攝取膳食纖維的主要來源。在眾多筍類中,我們獨愛苦筍。 天氣一天天變暖起來,似乎一夜之間山花就開了,點綴綠油油的山嶺,路邊不知名的野花在春風里搖曳。春天的竹筍說長就長,隨著春雷一根根破土而出。 盡管山高路遠、竹林陡峭,但山里人找苦筍的樂趣擋也擋不住。春雨過后,小舅一大早就背著鋤頭去找苦筍了。 他輕車熟路地摸進竹林,時而揮動砍刀砍去擋路的芒草,突然間,草叢中撲棱出來一只討人厭的小蟲,又嗡嗡地飛走。腳下是松軟的泥土,不一會就沾滿鞋子,不得不走到帶尖的石頭旁刮一下鞋邊,否則就得“負重前行”。樹密蟲鳴處,有些竹筍早已佇立在山崗。小舅手腳并行爬上陡坡,稍稍喘口氣,就迫不及待地用手去握住筍尖處,用力左右一搖,竹筍“吧啦”一聲就掰斷了。但有些地方的竹筍蹤跡難尋,常常才冒出小小的尖頭,不仔細根本瞧不見,有些甚至要翻開竹葉才能看到一點點痕跡。這時候全靠小舅的火眼金睛了,經驗告訴他那處竹林下年年都有大筍,這不,小筍尖剛拱出泥土就被他一眼盯住了。小舅先用鋤頭把筍子周邊的泥土松好,然后再對準筍根用力一鋤,竹筍便乖乖地被他收入囊中。竹筍挖出來后,千萬不要忘記把泥坑填上,隨后便就地剝去筍殼。這時,砍刀再次派上用場,先在筍身上劃開一條口子,露出點點筍肉,再砍筍尾一刀,不要砍斷,然后拿住筍尾巴,從一側輕輕繞開,筍殼便順利剝落,剝出來的苦筍白白嫩嫩的。一身汗水和臟泥換來滿載而歸,小舅滿心歡悅。 回到家后,把背包遞給外婆。外婆把筍子統統放到大鍋里,用水煮沸,這時候的苦筍稍稍帶上了點黃色,待筍身變軟再撈出放進盆子里晾冷。她招呼上我,坐在大門的門坎邊,用一把鋒利的刺猬針把苦筍撕拉成細條,最后放在門口邊的池子里,開上長流水沖泡。外婆說,苦筍最好用麻袋裝好丟到河邊,只需一夜,第二天就可以吃上了,那才是最新鮮、最脆嫩的。 那么,苦筍有什么做法呢?小舅說:“最好是打火鍋。用上筒骨或者雞湯做鍋底,最能保持苦筍的原汁原味。”那獨特的苦,已不是苦,化作人間的美味,在口腔里刺激出胺多酚,讓人欲罷不能。 其實苦筍就是叫人愛憎分明的食物。不愛的,對它的苦味,畏之如蛇蝎,避之恐不及;但愛它的,就酷愛、癡愛、狂愛。如果你受不了它的苦味,多沖泡幾次,做成臘肉炒苦筍就好了。將切好的臘肉和辣椒放進油鍋爆炒1到2分鐘,把炒干的苦筍倒進鍋中翻炒,依個人口味可適當放點生抽和耗油,待出鍋前將切好的蒜葉也放進鍋里翻炒致熟,這樣,一碟美味的苦筍炒臘肉就可以出鍋了。當然還有苦筍炒酸菜、苦筍炒大韭菜等各種做法,也是美味無比。 山里人對苦筍的依戀和熱愛,早深入骨髓,除了時令季節三餐炒上一碟,還研究上各種儲存方法,有放進冰箱冷凍的,有塞進可樂瓶的。一位阿姐說,她先把撕好的苦筍放到洗衣機里甩干,然后冷凍起來,待三五個月后解凍時吃上,還能保持鮮嫩脆爽。而那些外出謀生計的瑤山人,家里冰箱的冷凍格,除了臘肉,無一不是苦筍,塞得滿滿的苦筍凝結著家鄉的記憶。 這個記憶叫鄉愁。 (二) “三月三”,春念,念的是大瑤山那一洼洼野芹菜。 平竹村趙輝大哥在一次酒后又給我打來電話:“你最愛吃的野芹菜長滿溪邊了,還不回來看看,我們喝兩杯。” 平竹村地處大瑤山腹地,常年云霧繚繞,宛如仙境。村里有自釀米酒、喝酒祛風濕的習慣,加上村里人熱情好客,每一位來訪的客人都會被盛情款待,直至不醉不歸。而我和趙大哥結緣就是在他家的酒桌上。那天晚上,我自告奮勇地敬了大家一杯,他把我當成了自己人。酒桌上的氣氛非常熱烈,狗肉美味、竹筍香脆、熏肉有吃頭。然眾人最喜歡的還是那一小碟綠油油的野芹菜,不一會菜碟就見底了。 去廚房盛飯的間隙,我跟趙嫂子說:“嫂子,你這野芹菜真好吃,我都盛兩碗飯了。” “你喜歡吃啊,村頭那條沖溝一路走進去都是呢?!鄙┳有χf。 “你帶我們去摘些吧?!蔽也唤d奮地起來。放下飯碗,拉上嫂子直奔村頭的那條小沖溝。 沿著溪畔逆流而上,兩邊生長著許多知名或不知名的植物,其中就有我最喜歡的野芹菜。野芹菜其實應該叫“水芹菜”,喜歡長在潮濕、低洼的林間空地、山溝里,葉齒細長,莖空心,是一種古老野生蔬菜,富含粗纖維,據說有增進食欲、清熱解毒、祛痰、降血壓等功效。 平竹所在的鄉鎮羅香鄉是個典型的山區鄉,周圍青山環抱,氣候溫和、雨量充沛,全鄉森林覆蓋率達93%以上。在羅香鄉的山間地頭生長著八角、竹筍等各種物產,是有名的“八角之鄉”“竹筍之鄉”。我想,也只有這么一個地饒物美的地方,才能長出像野芹菜、石崖菜、鮮筍等那樣無公害又美味的山菜。 溪流兩邊的野芹菜密密麻麻,嫂子說村里人基本上都是割來喂豬的,只是偶爾拿來換換口味。我告訴她,在金秀農貿市場也有賣,5塊錢一把,還是又黃又老的。 她笑著說:“我們這里多得像草?!?/p> 不一會,嫂子和我就采摘了一捆野芹菜?;氐郊液?,我迫不及待地分揀出一把,摘掉葉子,叫嫂子炒給我們吃。 鍋放油,放辣椒、蒜米煸香,然后放下洗凈切段的野芹菜,爆炒。不一會,制作簡單、味道鮮美的野芹菜又擺上了餐桌。眾人紛紛拿起筷子吃起來,菜質脆嫩、清香爽口,余味甘甜。 那晚,跟平竹的村民吃狗肉、喝米酒、猜碼,就連嫂子也加入到我們的行列中,這時我才知道山里的女人確實能喝。 趙大哥說:“你嫂子平日里也會跟我喝上一兩杯?!?/p> 喝了幾杯后,我的頭有點暈乎乎的,其實我已深深地融進這淳樸的民風中,仿佛我就是這平竹的一員。卸掉平日的殼,丟掉面具,我只是山間一個普通的山民。在這里,有熱情、淳樸的鄉親父老,簡單而不做作,沒有勾心斗角,沒有爾虞我詐,沒有化學添加劑,沒有疫情。 后來趙大哥跟我說:你就是我們自己人,你沒有高高在上的姿態,我知道你在幫我們找項目、找出路,做實事。什么時候來,我們都會招待你,都要跟你喝上一杯。 自己人,說到了我的心坎里,于是那天不醉不歸。坐上返程的車,尾箱里塞滿趙大嫂摘來的野芹菜,棵棵散發著濃郁的味道,片片葉子滲透著濃濃的鄉土深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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