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中語文課,老師帶領我們學習《赤壁賦》,這是蘇軾的名作。其中有一句非常出名,“寄蜉蝣于天地,渺滄海之一粟”,至今我仍然印象深刻。要問為什么我唯獨對這句話記憶猶新,可能是因為蜉蝣這種朝生暮死的神奇生物吧。
在對蜉蝣感到新奇的同時,一個問題在我腦中浮現:真的存在蜉蝣這種生物嗎? 那時的我認為蜉蝣是虛構的。一是因為老師講解得很模糊,可能她對蜉蝣也不甚了解,那我本能的依據生物學常識來進行判斷:蜉蝣再小,好歹也是個多細胞復雜生物,12個小時的生命對于一個多細胞復雜生物來說,太短了,短到了不可能、不科學。二是因為我是在莊子的著作里初次認識蜉蝣這種生物的,莊子是個善用隱喻且想象力豐富的文學家、哲學大師,虛構出了大鵬、鯤等夸張而又迷人的生物,它們與蜉蝣一樣,是超脫常理的,所以蜉蝣大概也應當是虛構出來的吧。 于是,蜉蝣真的就如同它口口相傳的特性一般,在我的記憶中朝生暮死了。不過,它還是在我記憶的河床上埋伏下來,默默等待重見天日的時機。 這一等,就是十多年。 最近,我無意中刷到一個有關蜉蝣的科普視頻,頓時大吃一驚,心想:蜉蝣居然是真實存在的!這個視頻的播放量很高,看來大家都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小東西感到好奇。 視頻時長很短,不到三分鐘,就像蜉蝣的一生——在水底潛伏兩年,為肩負起繁衍后代的責任,不得不離開水底,從一個只會游泳的小蟲豸,蛻變成一只沒有任何內臟器官,以消耗兩年來累積的能量維持生命的蜉蝣。水底蟄伏的兩年,只能為它們提供三個小時自由飛舞的時間。換句話說,它們作為蜉蝣的蟲生,僅僅只有三個小時而已。在這之前,猶如人類腹中的胎兒,混沌蒙昧。 這是多么殘酷而又浪漫的一生!朝生暮死只不過是人生苦短的感嘆,而兩年、三小時,包含了多少生存的心酸與執念。 或許,其他觀看視頻的人也想到了高中時學習背誦過的那篇課文,那句悲愴的感嘆,一時間,視頻里飄出密密麻麻的彈幕“寄蜉蝣于天地,渺滄海之一粟”,遮蔽了視頻畫面,像是一種豁然后的致敬,一種新獲認知的隆重儀式。 千年前的蘇軾,不一定知道蜉蝣的生命歷程,也不一定知道蜉蝣的身體內的結構是一片空無,可這并不妨礙他面對浩浩大江道出人生的真相——在廣袤的時間里,在浩瀚的宇宙中,人若蜉蝣。 從懵懵懂懂的幼年,到擁有真正意義上的自我,擁有自己明確的人生的目標,擁有自己獨立深刻的的思想,人們在“無我”狀態中渡過了太長時間,像是在水底隱藏時期的蜉蝣。等到人們走入社會、進入生活,便沒有暫停鍵可以按下,日復一日、年復一年,為生計、為家庭,耗盡一絲一絲的力氣,像是沖破水面、鏤空自身不停起舞的蜉蝣,不論求偶是否成功,最終都會墜向水面,靜靜死去。三個小時和數十年,可以歸結為四個字——努力生存。這數以百萬計的生靈,悄悄的來,悄悄地走,沒人記得、沒人留意,來年又是一片嗚嗚泱泱,浩浩蕩蕩、前赴后繼的走向同一個結局,千百年來輪回不止。這不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另一種寫照嗎?人類歷史中的蕓蕓眾生,莫過于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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