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長的菜市兩邊擺滿了粽葉、菖蒲和艾草,隨著小風一飄,滿城盡帶端午節的氣息。一把把粽葉扎得整齊厚實,一張疊著一張,頭朝一邊,像燕子尾巴一樣向著另一邊。我沒有采購經驗,不知道選擇哪樣的葉子,看這攤,又望那攤。“要葉子嗎?這是山粽葉。”一位老人主動搭訕。我說葉子太小張了。 老人說山上野生的粽葉沒有周邊菜地長得大張,但它大小均勻。說著,寬大的袖子帶出她那干瘦的、布滿滄疊痕跡的手,解開繩子展出張張葉子讓我看。好吧,我想拿起手機付款時,老人說她沒有智能手機。我付了現金。老人見我還沒買繩子,又送我一抓系粽子的草繩。 今年,是我第一次包粽子,還在找葉子環節,就顧得這,忘了那。母親年輕力壯時,逢年過節哪用得上我操心?如今雙親像一棵漸漸凋零枯萎的樹木,樹葉越長越小,越長越稀,而我們卻成了他們的大樹。 母親說,今年“壯族三月三”忘記做五色飯,感到有些遺憾。其實她不是“忘記”,而是力不從心了。端午節,我不能再讓她感到遺憾了。如今的母親,更適合坐在灶堂前看火熬粽子,一如當年的我在灶臺前后等粽子快點熟一樣。 小時候,家鄉菜園邊,粽葉一篷又一篷密密麻麻地生長,牢牢地把菜地圍得嚴嚴實實。哪張葉子大,母親揀哪張摘。繩子,在路邊隨手可得。太陽快落山了,母親澆完了菜,放下糞桶,抱滿懷的粽葉,被晚霞簇擁著,走過荷塘,荷葉田田讓路。我們在門口迎接母親,擁抱滿天的云霞。 晚飯后,桌椅、簸籮和綠豆陷,還有奶奶、母親圍成個同心圓。奶奶拿出兩片一大一小的粽葉,母親也學著奶奶的樣子膝蓋頂個托盤,折出一角,再在折好的角筒上放入一點已浸泡好的糯米,塞上一塊大的肥肉,加上豆陷,用糯米蓋起來。熬粽子的鍋蓋剛冒氣,我就靠近灶臺。過了一個多鐘,煙氣密密地上升,一半從煙窗里跑到瓦頂,一半從窗戶跑到庭院。在渾黃的燈光下,窗沿上有個像倒扣的瓦罐在來回移動,兩顆黑寶石下有一條泛著光的溪流。“冬瓜,先進來坐,再等一會兒粽子就熟了。”奶奶叫滿叔進廚房坐。 滿叔與我同齡,他爸爸輩分老,他自然沾了“老”的光。姐姐說:“我都比他大,才不叫他叔呢。”奶奶批評姐姐沒禮貌。于是,老人教小孩叫他滿叔,小孩跟著叫滿叔,他就成了一族人的滿叔。呼來喚去,前面的“叔”字省略了,大家都叫他“滿滿”。 滿滿家包粽子要在我們家后面。節前,他媽媽要趕摘粽葉,收黃瓜、茄子和西瓜,借力節氣賣得好價錢。父親說:“一個女人撐起全家的脊梁。”滿滿原來也有個幸福的家,因他爸爸外出謀生,出了事故,就回不來了。姐弟仨,前一個比后一個大兩歲。大姐會挑水、煮飯,二姐可以幫喂雞、鴨。只有滿滿最輕松的工作也沒做好——管不了自己的鼻涕。滿滿媽每每說起就輕輕地嘆息:“滿滿什么時候才長大?” 奶奶安慰滿滿媽,說我們會幫著“摁住”他。那日,八婆生日,飯菜很豐盛。五六個小孩都上桌了,拿著碗筷丁丁當當盛飯。突然,二叔問:“滿滿呢,他去哪兒?”于是,小孩子們分頭尋找,發現他正在荔枝園彈玻珠。二叔悄悄地從他后面撿起玻珠,把他扛到肩上…… 滿滿吃過百家米、嘗過百家粽,穿過荷塘,走出校園,去到了二千多公里的地方娶妻生子。他的母親也在十多年前走了。 時間如白駒過隙。端午節清晨,我不想驚動母親,自個兒把菖蒲和艾草插到門口上。母親聽見桌椅響,尾隨而下,仿佛經了她的眼,日子就會變成新的模樣。 當菖蒲和艾草獨特的清香飄進屋子時,滿滿打來了視頻電話:“家里一切都好吧。我不關心你去不去江邊投喂魚蝦,只想問問小孩和老人家都有粽子吃嗎?我想和大嫂說說話……” 母親和滿滿說著,一會兒,她的睛眶就被熱淚打濕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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