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不知是哪根神經通了電,那天我坐在田埂中央的一條小水溝旁,突然覺醒,發現這樣過下去不行,再不努力就走不出小鎮了。雖然我很熱愛自己的家鄉,但現在有高考了,為什么不拼一下,到外面看看世界呢? 那時,夏天的炎熱剛剛散去,秋天正捧著片片金黃到來,已經進入高三了,我開始舍棄浪蕩和玩耍,漸漸安下心來看書、解題。 當我暗下決心要拼一次小命的時候,傳來了一個喜人的消息:高考錄取率要增加0.5個百分點。學校里頓時沸騰起來,仿佛那提高的半個百分點就是給自己的一次機會,于是不少同學也像我一樣立下了軍令狀,說是“要為早日實現四個現代化而努力奮斗”,其實也是為自己的偉大夢想而拼搏。大家都在較自暗勁,白天裝著無所謂的樣子,到了晚上個個精神抖擻,生怕比別人少做了一道題,當黑眼圈暴露了自己的努力時,大家心照不宣一笑。 我當時在一個小鎮上讀書,獲取到的信息不多,能得到一套外地的試題就像撿到了一塊金子那般欣喜若狂。有一次參加縣里組織的化學競賽,我得了三等獎,獎品是一本上海的有機化學復習資料,我高興得徹夜難眠,恨不得一夜之間把那本書看完。可好事無常,還沒等我看到一半,那本資料就不翼而飛了。我很傷心,仿佛天上掉下個餡餅,還沒落到我的嘴里,就被天空中的妖怪一口吞沒了。 沒別的辦法,只好多跟老師請教,除了向自己的任課老師詢問外,還去找其他班的老師求教。我們學校理科有一個快班、兩個中班、三個慢班,文科有一個快班和一個慢班,快班的老師不認識我。但老師見到肯學的學生都很高興,看我可憐巴巴的樣子,會把一些多余的試卷送給我。 文理分班時,我本想選文科,除了對理化有畏難情緒外,也是因為喜歡歷史。可家里人不同意,他們說,你要是學點物理、化學知識,將來考不上還可以回來擺地攤修單車,在田地上施化肥也知道按比例搭配,有機會還可以開開拖拉機。如果學文科考不上,你以后能干什么,寫字能當飯吃嗎?他們對文科的認識就是寫字的人,當時社會上還有一句名言:“學好數理化,走遍天下都不怕。”我無奈,只好選了理科。 當時要考三天,考試科目包括數理化、語文、政治、英語、生物七科。七月的熱浪里,我是糊里糊涂的,不像別人,考完了試題還記得一清二楚。全部考試結束的那天下午,老師把所有答案貼在旅店的過道上,讓同學們認真查看,以便估分,接著填志愿。但是我哪里還記得那么多。 記不清就瞎填吧,填完了好回家。許多同學也和我一樣,要么記不得自己的答案,要么就是知道自己根本就考不上,但來都來了,就過一下填報志愿的癮吧,不論結果如何,清華北大必選一個,只是為了以后好跟人吹牛皮。 那年我們學校破天荒地有20多個學生考上了大中專學校,我是中班里唯一一個考上中專的應屆生。在一番輪軸轉的宴席之后,我踏上了外出求學的旅途。 那是一個社會對人才需求饑渴的年代,從中央到地方都喊出了“多出人才快出人才”的口號。我的專業是個實用型的學科,只讀兩年就畢業了。兩年里我們學了二十九門功課,準確地說是一年半,因為還有半年是實習。 很快我們就畢業了,分配工作后,我覺得自己還年輕。那個年代是七歲入學,九年義務教育是指小學五年、初中兩年和高中兩年,到我讀高中時改成三年,加上兩年中專,我工作的時候才十九歲。 我想要再提升一下自己,同時也是對高考結果的不服,總覺得自己應該還可以考得更好一點,于是又動起了回爐參加高考的念頭。 那時讀書有助學金,助學金家庭按貧困程度分甲乙丙等,我家八口人,因為父親有45元的工資收入,所以只能得丙等的助學金,每月8元。我剛畢業時有42元的工資,如果再去參加高考,沒人負擔我的生活費。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我戀愛了,對象就是那個幫我找到所有高中課本的女孩。在面包加愛情與艱苦的高考之間,我選擇了前者,放棄了重新高考的打算,因為重新高考就意味著重新分配,那樣有可能與心愛的人分離。 但我還是念念不忘高考,之后陸續讀過電視大學、網絡大學,還自修過法律。我最后一次萌生重新參加高考的念頭是因為兒子考上了大學。 前幾年,兒子要去讀大學了,我們原本希望他選個區內或鄰近省份的大學就讀,可他偏要去上海,用他的話說就是“不到北上廣飄一飄,枉為二十一世紀的白貓黑貓。”說得我都覺得自己白活了大半生。我又一次發誓要重新出發,再做一次高考的“發燒友”。 兒子為我鼓掌,老婆為我加油。兒子把他的高考復習資料推到我的面前,這可是我當年夢寐以求的“財富”啊,可惜當年沒有這福份,現在有了,我激動得有點手抖。兒子看著我激動的樣子說:“怕了?”我怕,我怕什么。兒子接著把一張白紙和一支筆遞到我的面前,“你先默寫幾個單詞,看看自己還剩多少功底,再作復習計劃。” 我撐著下巴,把筆頭捏碎,才憋出一個“book”,兒子笑了,拍了拍我的肩膀:“老同志還是服老吧。” 我憤然而起,就是不服。想當年,高考英語只占30分,我好像只考了三五分,這是我的軟肋。 看來,現在我雖然在大學里工作,但我永遠也進不了大學的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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