川端康成說:“美是邂逅所得,親近所得。”讀羅露花的詩歌《古巷沒有盡頭》,邂逅詩歌的美,邂逅詩人與古巷親近的模樣。“沒有預約,秋雨比我們先到古鎮”,這是詩歌的開頭,也是我的閱讀的開頭。一切只是一場相遇。相遇的彼此都以秋雨為借口——我本不知道會遇見你。
因為秋雨,一切都有了理由。因為秋雨,一切都有了顏色,有了芬芳,有了蛩音。在秋雨中,古巷的腳步也有了形狀——一深一淺。深深淺淺中,有葛根藤的纏綿與思念,這種思念比“一日不見,如三月兮”的感情還要悠遠,這種悠遠伴隨著古老的大榕樹,日日望著江面來來往往的船只,從來處來,到去處去。古巷歷史的身影,就這樣有了找尋之處。它寫在宋代的碼頭上,它留在粵東會館里,進進出出,就有了“明朝又清朝”的厚重。簡短的詩句,轉換之間,充滿了無限的想象空間。 “沒有一個等待的人”,這是詩歌的第二個層次。略帶憂傷的情調,喚醒了等待的意識——誰在等待?在等待誰?“兩旁的吊腳樓,虛掩的門/告知空洞的蛩音:家里沒人/秦磚、漢瓦的裂縫/塞滿了久遠的絮語”。這里有人,詩中卻說家里沒人。一種物是人非的歷史感、滄桑感油然而生。吊腳樓還在,門還在。但是吊腳樓的主人還在嗎?想遇見他或她,一扇虛掩的門,鏈接的是現在和過去的對話。這里既有視覺的延伸,也有聽覺的延伸。詩人善于調動感官的力量,激活那些沉睡的生命。聽:蛩音在響,卻如此空洞,虛掩的門里門外,有一個“我”與“你”在。“我”在傾聽“你”的聲音。“你”的聲音藏在秦磚和漢瓦的裂縫里,裂縫是視覺,卻是聽覺的呈現。“我”在裂縫的表面,傾聽到歷史深處“你”的久遠絮語,綿綿不斷。也許只是一些家長里短的話,只是一些“你吃了嗎?”“今天上街買了什么?”這樣的日常聊天。而詩中的“我”卻那么熱情地回應著,不用說一句話,只需一個眼神,足以表達一種心情。就像詩中說的:“墻腳的雛菊,用熱戀的目光/向秋雨討一個親吻。”含而不露,正是中國傳統詩學講究的技巧。情感的抒發,借助意象來實現。“墻腳的雛菊”,既是實寫,更是想象。詩人沒有寫雛菊具體的顏色,略去了雛菊的枝葉,而雛菊的形態卻充溢著整個閱讀的畫面。詩人沒有選擇常見秋菊的意象審美,而是選擇了秋菊另外一面。她是熱戀的女性,憧憬著愛情的美好。只要秋雨在,她就是幸福的。詩人愿意讓雛菊做個有點兒新時代思想的女性,她可以主動向秋雨討一個親吻。詩人就是這樣滿懷柔情地看著眼前的世界,想象著在歷史的古巷里,會走來一個什么樣的人?除了熱戀中的雛菊,還有野草的意象,詩人筆下的野草,是“在青石板上趴著”的。趴著,像一個累了的孩子的模樣,而青石板就是野草的床。因為這張床是敞開在天地之間的,視野一下就變得闊遠而深沉了,詩歌的意境一下子就提升了。 但,歷史終將是曾經。現在的“我”必須得回來。所以,我的思緒不能一直沉淪在歷史的悠遠中。詩歌的意味就在于瞬間思緒的把握和呈現。而如何呈現考驗著詩人的能力。一句“很長的天空”把歷史拉遠了,但緊接著“一根電線橫空而出”又把拉遠的畫面牽引回來。歷史的故事,近了,近了。一種閃回,“從壹號臺躍到肆號臺”簡潔的句子,足以把過去、現在和未來鏈接在一起。我們的今天也終將成為后人的歷史。“我”依然站在今天的古巷門頭,有眼前的事物作證。詩人說:“幾個待產的絲瓜,垂掛著/繁華似錦的春色/沒有了門牙的千年柏松/柱著拐杖,站在古巷門頭/看著,一朵朵新到的浪花/又隨秋雨遠去。”眼前的實物與虛景在一起,近的感官與遠的境界合二為一。繁花似錦的春色綻放在秋雨中,極盡了生命的本色。而沒有了門牙的柏松,即使柱著拐杖,也依舊在秋雨中站立著成為一道人生的風景。在這一組意向中,詩人恰到好處地把青春與古老相結合,把憧憬的希望和寧靜的豐富相融合。 沒有預約,詩歌比我先到天空。天空很長,能醞釀秋雨。我在秋雨中與詩歌相遇,與古巷相遇。 現在,讓我再一次朗讀詩歌——《古巷沒有盡頭》! 沒有預約,秋雨比我們先到古鎮 一深一淺的腳步,鏈接 船只與大榕樹下葛根藤的關系 從宋代碼頭走到粵東會館 從明朝走到清朝 沒有一個等待的人 兩旁的吊腳樓,虛掩的門 告知空洞的跫音:家里沒人 秦磚、漢瓦的裂縫 塞滿久遠的絮語 墻腳的雛菊,用熱戀的目光 向秋雨討一個親吻 野草,在青石板上趴著 很長的天空 一根電線橫空而出 從壹號臺躍到肆號臺 幾個待產的絲瓜,垂掛著 繁華似錦的春色 沒有了門牙的千年柏松 柱著拐杖,站在古巷門頭 看著,一朵朵新到的浪花 又隨秋雨遠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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